发布时间:2023-09-27 23:09:20 浏览:
交通永远是大都市不容回避的问题,过去是嫌车辆少现在是嫌车辆多,过去是乘坐简陋且享受着,现在是舒适方便而烦恼着。
南京路上虽然有一些百年老字号现在依然存在,但更多的商家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当然也冒出来更多更好的商厦和店铺。
当时是计划经济行将消亡的阶段,还能看到商场里这样的情景,比如七个女营业员站在一个柜台里销售,上班其间说说笑笑轻松开心,因为这是一个国营商店。改革开放以后,恐怕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了。林路:顺便问一下,当年的胶片你都保存着吗?
周明:胶片底片可能的确有一定退化,但仍然能够洗出照片。其实,现在我的观念已经有些改变了,以前我认为一张照片如果在技术上有瑕疵是不可接受的,现在则越发觉得一张好的照片应该原汁原味,记录最真实的东西,包括接受时间带来的印记。因此现在我展出的照片,如果不是物理性的损伤,而只是有一些时间留下的印记。那么我认为这些完全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我会认为它们是不错的照片。
在过去,即便是堂堂南京路,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想睡就睡的地方,现在是不行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是一个时代与文明的进步。 这张照片很有意思,我从来没有公开过。现在一旦给人看,他们一定会问我怎么回事。这个店是在乌鲁木齐路,专门卖黑色的粮食产品,比如黑米、黑色的面粉等等,于是就很煽动性的拉了这样一个横幅 。我在整理照片的过程中,把这张照片放大,仔仔细细地看里面的一等奖二等奖是什么,其中最大的是洗衣机,接下去是一台收录机,最小的只有一包饼干而已。这是南京东路结束到外滩的一段。大家注意到没有,当时浦东那里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而且东方明珠只造了一小半。这是国际饭店的门口, 当时虽说没有保安拦阻平民百姓,但挂着门帘的玻璃门还是会有拒人于门外的感觉。林路:我顺便想问一下你,当你拍摄南京路时,拍摄量是多少?如何挑选符合要求的画面?
周明:我选择的照片小样大概有三四百张,但我一般拍照片是十选一,一卷胶片里大概用三到五张照片,我拍摄的南京路的底片已经被归放到一块儿,有一大捆。
实际上,这张照片由于抓拍的关系, 拍完以后画质有点虚,但现在数码技术可以把照片锐化,因此处理完之后,看上去效果还是蛮不错的。这是在旁边一条弄堂里我发现的一个小脚老太太和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南京路上的百年老店新亚饭店进行门面大修时,搭建的脚手架蔚为壮观。南京路经常会成为政府进行文化宣传和艺术推广的临时舞台,现在则几乎所有的表演都具有商业性质了。 拍这张照片还是真的有故事的。车在远处开过来的时候,戏剧性的画面是看不清的;等车慢慢开过来的时候,我才看清楚,但我当时相机上装的是广角镜头,只能拍到恨开阔的镜头。于是我一面跟着车小跑一面更换镜头,而且全程目视前方,因为如果盯着车看人家就发现了,整个取景画面就马上变化了。因此这个画面里的那个小姑娘和那个男的肯定觉得我精神有问题,,谁知道最终被我永远定格了。林路:周明的确有优秀的捕捉能力和对器材的熟悉度,一个包背在身上里面装了好几个镜头和一个相机,他在拍照,经常目视前方,手在包里摸镜头,因为他认为这个画面应该有的样子和镜头做出了匹配。他当时用的是定焦的莱卡镜头,是无法变焦的,因此要经常更换镜头。
隔了二十几年以后重新回头看这些照片,我们似乎更加看中的是社会生活和人文的信息。这一点对现在从事纪实摄影创作的人来讲是很有意义的。
周明:第二组是上海的住房难问题,这一组照片我个人认为它的历史价值超越《南京路》。但很可惜,我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以至于现在所有的照片都丧失了真实的文字记录。
实际上,当时采访拍摄的时候是有文字记录的,每到一户人家我都要求查看户口本,统计这家人家有多少人口,居住面积是多少,甚至可能的话还要求验看白卡(房管部门的记录卡)。幸好,那个年代,尤其是住房困难的人家,还是愿意曝光自己的窘境的,不认为自己丢人现眼。虽然,我和他们说我不是记者,告诉他们,我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现状,甚至不可能帮他们曝光和申诉,但是,他们依然愿意公开自己的情况,有时讲着自己的困难会流泪。而我有时就带着辛酸取景和拍摄。
后来有一家摄影杂志的编辑来上海,来我家看片时对这组照片感兴趣,告诉我想要带回北京研究一下,于是就把我一牛皮纸口袋的样片拿走了,每张照片背后都详细写下了相关的情况,我并没有留下文字的备份.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去询问,却被告知说找不到了,非常非常可惜。当时照片背后连哪条路的几弄几号都有,户主姓名,居住面积,家庭实际困难等都有。这批照片的一小部分在日本也做过展览,其中一张还刊登在日本某周刊上做了封面。因为现在我连样片也找不到了,只能把当时杂志的封面拿来给大家看一下了。
九十年代中期,在上海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制高点是不太容易的。当时,我到了曹家渡,那里发现一栋高楼。那栋高楼刚刚造好,还没有封阳台,我偷偷潜入,拍了这样一张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老房子。这样的场景,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在老城区还有一些残存,当时还是蛮多的,成片成片的。这里是市区里的小弄堂。现在虽然地方还在,但我觉得肯定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是普陀区苏州河边弄堂里的一个寻常景象,这栋房子违建的楼梯挤占了公共的过道,而且楼梯下还搭建了厨房,可以看到楼梯这里有两个孔,既可以采光透气又可以用来递物传菜。当时很多人家是要到屋外弄堂里吃饭的,因为室内实在太拥挤了。现在外滩美术馆里正在展出陈箴的作品,里面就有很多马桶的画面,其实当时我也拍了好多马桶阵的照片。但是现在就极难看到这种情形了。周明:这张照片,林老师你还记得吗?这是林老师你20年前曾经的家。林路:是的,我以前就住在这个阁楼里,而且就在这里结的婚,虽然住的地方不好,但是我94年就有一台电脑了。
周明:虽然住房条件很简陋,但他是上海最早拥有电脑,并且熟练使用的人,我拍住房困难本意不想把人们的生活拍得苦刁刁的,生活经常是不如意的,蜗居的人早习惯了,他们用生活的智慧抵消了物质和空间的局促。
在文字丢失之后,这些照片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再看它们一眼,甚至连样片都没有几张了,不过为了这次的讲座,我努力拼凑样片然后翻拍,还找出底片统计了一下,我决定先展示一下这些照片,然后我会花时间认认真真地放出一套样片来, 有机会的话我会给大家看更全面的系列组照。
其实,从照片本身,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许多当时的社会状况。比如,我当时采访的时候,人均最少只有四个平方,大概和现在上海人深恶痛绝口诛笔伐的群租房差不多,里面不可能整洁优雅,不可能舒适安全。但在当时的上海,这种人均住房面积的例子太多了, 居住的困难可以说是常态。当时对好多人家来说, 不是夏天才在地上铺席子睡觉,有人一年四季到了晚上都要打地铺,根本没有摆床的位置了。
逼仄的环境空间给我拍摄带来的最大挑战是,怎样寻找到合理的拍摄角度,还有就是,房间里经常很暗,胶卷的感光和相机的稳定都很难。这张照片即使用广角镜头也难以拍全,最后我是爬到人家老虎天窗外面的屋顶上趴着朝室内拍的。我对这张照片的印象很深。这拍摄的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为了拍摄这张照片,我和他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一开始他不肯被拍。户主是上海某大学的老师,于是我说我是同济大学的老师,去了两趟他才给我拍,希望现在照片曝光不会给照片中的主人公及其家人带来尴尬,真是抱歉。在马路边上洗澡这种状况,实在是大夏天家里没有浴室和淋浴条件的迫不得已,对这位有文化的读书人而言,他能让我拍,我已经很感谢他了,所以不可能拍他的正面。这张照片也有故事。有一次我听自己的亲戚说,他有个同事家居住条件十分困难,每到了夏天整条弄堂里大家就默契地算好时间, 男人们天黑前露天可以洗澡,女人们只能等到夜深人静后躲进弄堂的角落里洗澡。我就通过她去找了那家人,是一个女同志。她平时洗澡就是裸着上身只穿三角裤的,反正夜色就是最好的掩护,弄堂的最里面,大家都自觉地回避, 当时因为给我拍摄才穿上了衣服和中裤。为了拍照,我在她家等到十点半,她真的要洗澡的时候,我才拍了这张照片。你看,这两个阳台离得非常近,相互间隔只有二三十厘米,这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充分利用空间。那个时候邻里之间有各自为政力争空间的一面,也有和睦相处同舟共济的一面。我们年轻时,到了盛夏总有一阵子晚上搬个躺椅睡在室外,因为室内实在太热,根本睡不着。如果下雨刮台风大家晚上才可以在自家床上睡个安稳觉。林路:周明留下了许多专题性的都市记录。我十分好奇的一点是,这些专题是在一开始就有一种主动的意识去分系列性拍摄,还是在无意识地积累之后,事后进行了分类整理呢?
周明:我一开始也拍过风花雪月的东西,但庆幸的是,这一过程持续不到一年。因为1985年左右,上海有两个非常好的展览,一个是美国摄影家安塞尔亚当斯的展览,另一个是法国摄影家布列松的展览。亚当斯的展览是在黄陂路的老美术馆举办的,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而布列松的展览则被摆在在少年宫,照片虽多但尺幅不大,装裱简单,非常低调。我自己去看了两遍,当时国内摄影工作者对国外摄影名家的了解非常少,看了两个展览之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我不打算走亚当斯的道路,而是想要走布列松的道路。
亚当斯的照片当然非常好,在拍摄技术上更是超一流的,但是我更喜欢布列松。因为我更喜欢他的拍摄理念。当时我的月工资是一百多元,我花了44.5元买了一本小小的布列松摄影集,在家翻来覆去看。看完之后我觉得,那么多年之前,布列松就可以把世界——其中也包括上海这个城市拍摄得这么真实动人,为什么现在很少有摄影师愿意这样拍摄呢?因为当时主流的创作理念,按现在的见解,是比较“糖水”的,所以我作为布列松的粉丝确立了自己的方向,愿意在拍摄上海这个城市的故事这个角度,有所作为。
南市区老城厢里许多地方的取水用水都不怎么方便。这两张照片的拍摄地点离今天我们讲座的会场非常近,走过去大概三分钟,大楼外观变化不大,但里面的72家房客都搬走了,现在是租金高企的商务楼了。林路:回头看看,周明路线的选择很有意思,如果像亚当斯那样拍摄日出日落,那么十年前的日出日落和今天的日出日落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但南京路完全不是如此,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整条街道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个层面,影像记录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经验模式。如果有文字配合说明的话,会更加富有张力,文字配合图像的能量是非常巨大的。我在2006年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清算风景摄影》,文章本意并不是真的要打倒风景摄影,只希望有更多人把自己的灵感度、敏锐度与他们对社会生活的感受,转移到对实际生活的记录上来。
(以上所有照片均为周明拍摄,文字部分根据讲座录音整理编写而成。澎湃新闻实习生张静雪对此亦有贡献。)